我已经决定吃喜欢的东西,过短命的人生了。

*7000+,有私设



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。”

 

源氏家主源赖光死了。

他被黑白鬼使勾去了魂魄,带入阴曹地府,三途川的水青蓝青蓝,底下没有鱼,也没有只剩下白骨的手和骷髅的口,要把你拖下船。这里很安静,河岸两旁盛开着花不见叶、叶不见花的曼珠沙华,一路上,只有木浆拍打水面、碰撞木船的声音。

水面倒映着花,除此之外,唯有涟漪摇晃。

源赖光低头看着河水:“原来我是真的死了。”

白衣鬼使沉默寡言,黑衣鬼使想是从来只见死,不见生,脾气暴躁,抬起一双吊稍眼,没好气地瞪他:“不然呢?你以为我兄弟二人是那些漂亮的小姐,邀你游山玩水来了?告诉你,游过了三途川,经过奈何桥,就是阎魔殿,到了那里,我黑白鬼使止步,你呀,将自己在人世间所犯下的罪孽一一诉说给阎魔和判官大人,他二位定夺之后,你是当人当鬼当畜生,就自求多福吧!”

这黑衣鬼使说话如同乡野村夫,若是放在生前,源赖光断不予理会,拂袖而去,然而今时不同往日,他也知道自己在死人的地面上,毫无优势可言,只是这话听了,仍是刺耳。他讥讽道:“我生为人时,鬼杀得多,手上妖血也沾了不少,还是第一次见到勾魂鬼差,想不到竟是如此缺乏教养,我想,阎魔大人该好好管束自己的属下了。”

鬼使黑听了他的话,爆呵:“哼!你当你还在阳间做你的源氏大人?你给我听好了,到了这地府,管你原来是什么,统统得听我们的!”

说罢,原本平静的河水顿时掀起一阵风浪,将他们坐着的船打翻,黑白鬼使如一阵轻烟,瞬间不知去向,源赖光独自落入水中,河中央出现一个巨大漩涡,像紧闭的门突然洞开一个大口子,里面是只剩下白骨的手和骷髅的脑袋,正不断哭嚎着往外爬,要抓了源赖光,一同跟他们下去。

源赖光半截身子浮出水面,看着那阴森可怖的地狱之景,面上丝毫不露畏惧之色:“想不到堂堂地府鬼差,也用此等障眼之法,实在无聊至极。只可惜我肉身已死,宝刀鬼切也不在身旁,若非如此,这地狱之主,恐怕也该换人当当了。”

他说罢,刚才还在沸腾的河水,顷刻间便重新平静下来,没有河中央的漩涡,也没有白骨恶鬼,河岸两旁的曼陀罗静静盛开,源赖光四周荡起小小涟漪。

“这奈何桥上,一天到晚鬼影幢幢,你倒是个胆子大的。上来,喝我一碗汤,驱驱这河里的极寒之气。”

这声音清脆,如同春日里,在樱花树下吟咏和歌的姑娘。顺着这声音找去,是一位手持木勺的少女,正不断搅拌着面前的一口大锅,大锅底下有四条腿,一条腿像是痒了,不停地在晃着。

少女站在桥头,桥上,是各种各样的东西在排队,有像人的,有像伞的,还有许许多多像动物的,他们走到少女面前,接过她手中一碗汤,囫囵灌下肚,继续向前走。

源赖光想,自己怕是飘到了奈何桥。这里看起来熙熙攘攘,热闹得很,但先前与那黑白鬼使,坐船行于三途川之上时,确实只有自己那一条船。

他上了岸,才发觉这河水的确非比寻常,寒气逼人,像一把把尖刀在刮自己的骨、剔自己的筋,简直难以忍受。地府里阴风阵阵,这里唯一冒出烟的,只有少女面前的那口大锅。

“走开,走开!”

少女突然挥舞着长勺,骑着大锅,赶走围绕在她四周的孤魂野鬼,来到源赖光面前,递给他一碗冒着烟的汤,源赖光却摇头拒绝了。

“这奈何桥上的孟婆汤,喝了会忘却世间一切。我听黑衣鬼使说,判官定了我的罪状,若是我什么都不记得,等到了那阎魔殿,我岂不是百口莫辩?”

这孟婆外貌似玲珑少女,眼神却像活了上千年的老人,但传说除了阎魔,没人知道她年岁几何。孟婆叹了口气:“我这汤,你不喝也罢。但若是不喝,这河水中的寒气将一直跟随着你,直到你轮回投胎的那一刻。至于黑衣鬼使所说,关于你的罪状,我也是知道的,可我不便与你说清,只是我在这桥上度过的年岁太漫长,你们的生命在我眼里不过是眨眼一瞬,我想告诉你,放下执念,一忘皆空,此乃大彻大悟,也是天大的幸运。”

源赖光看着她:“你倒是个讲理的。但,我若是不想忘呢?”

他话一落,四周鬼怪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、一个接一个地消失,最后消失在源赖光眼前的,是孟婆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。

“源赖光。”

源赖光刚想要站起身继续赶路,听到一个威严的女声在念自己的名字,他停下脚步,发现自己身上的水,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失了,身体恢复干爽,但果真如那孟婆所说,极寒之苦并未离去,他唯有拼命忍耐着。

一同消失的,还有鬼来鬼往的奈何桥。此时的源赖光,身处一座大殿之上,大殿两旁点着火把,火把下,生得凶恶丑陋的鬼差肃穆站立着,一动不动,他眼前是一个高高的座位,座位上有一个找遍所有最美与最噩的梦,也想象不到的美人,她的身边,一位执笔判官静默着。

阎魔居高临下:“源赖光,你可知道自己所犯何罪?”

源赖光笑笑:“我在三途川听那黑衣鬼使说,阎魔与判官大人将要审判我的罪孽,但我对此一无所知。所以我没喝孟婆汤,希望阎魔大人能够让我知晓,我到底犯了什么罪?”

阎魔脸上露出一个笑,笑容光艳优雅,也不容侵犯:“看来那小丫头放过了你。我早跟她说过,既是在地府当差,哪怕一点点心软,都是要不得的。”

源赖光即使是死后去了地府,他模样与生前也没有任何不同,依然是一位俊美绝伦的男子:“我忍受极寒之苦来到这里,可不是为了听阎魔大人对属下的抱怨。若您对他们管教无方,我想我倒是可以指点一二。”
一直静默于一旁的判官,甩开手中笔墨,直直向源赖光面上扑来,阎魔一声断喝:“给我住手!”

“可是阎魔大人,源赖光对您如此无礼!”

阎魔声音仿佛在安抚一位情人般:“无妨,你退下。”

判官退回阎魔身边。

源赖光看着他二人,突然哈哈大笑起来。

阎魔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望着源赖光,好像要把他身体看穿似的:“你为何大笑?”

源赖光说:“我看到这位判官大人,不知怎的,想起我一位故人来。”

“哦?故人姓甚名谁?为何你会在死去之后,依然放他不下?”

源赖光的神情稍稍收敛,比先前柔软了些:“不知阎魔大人,为何会对人世间的事感兴趣?”

阎魔舒展一下身体,她的指间不断闪动着光点,在幽深的阎魔殿,如同飞舞着的萤火虫一般:“我手下的人,不是常年在外奔波,几百年不踏入正殿一步,跟在身边的,又像块冰山,几百年不开口,冷清得很,我倒是希望能有人说说话,讲讲人间的故事,也好。”

源赖光看了一眼判官:“那我的罪状呢?”

判官拿出生死搏,上面不仅记载着世间一切生命的生卒、为何死亡、以及在世间所犯罪过,阎魔伸出手,将它推回判官手里。

“你先说完你的故事,再定罪不迟。”
“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
源赖光身姿挺拔如柏树,幽幽开口:

“我源氏一族,世代修习阴阳术,到了我父亲那一辈。”他笑笑,脸上表情却略有轻蔑:“到了那一辈,据说是我族最如日中天之时。我父亲娶了我的母亲,母亲来自名门望族,但她与父亲相反,到了她那一脉,已是式微了。所以她是‘下嫁’,因为按照原本两家的地位来看,我家中虽然也是贵族,但确实是比不上母亲本家来得古老高贵。呵。直到我长大一点,能稍稍明白事理,那些人还在不断地说,母亲当年是名冠京城的美人,本来家族希望她能够嫁给天皇,光耀门楣,但其他有势力的家族怎会坐视不理?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,她嫁给了我的父亲。

她是我父亲的正妻。直到父亲娶了其他夫人,直到她去世,也一直未曾改变。后来的夫人生下两个弟弟,而母亲,只生下了我,我是她唯一的亲生骨肉。

所以,即使我与弟弟有着相同的血脉,我与他们,依然是不同的。”

“阎魔大人。”判官突然打断了源赖光,却没有向他看上一眼:“后面还有许多有罪的魂魄需要阎魔大人审判,他一个人便耗费了这么多时间,不如先定了他的罪状,在他堕入六道之前,还有许多时间能讲故事。”

“判官啊。”阎魔美艳的侧脸上,映着火把的光,使她看上去显得有些忧郁:“你每次对我开口说话,都只是为了反驳我的决定吗?”

“属下不敢!属下只是……”

阎魔看着源赖光:“继续。”

“我体内流淌的另一半血液与他们不同,自然,我的能力,他们也是比不上的。没人能想象我经历过怎样残酷的训练,呵呵……那是每天都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的岁月……当然,我最终战胜了它,不然,我早就该来到这大殿上,也不会有之后的故事了。

那时候,距离母亲去世已经有两年,我十岁。虽然年龄不大,但我跟随源氏阴阳师一同斩杀妖鬼,已经几年有余。我记得那天正下着雨,磅礴大雨,白天黑得像夜晚。在这样的天气里,对面是人还是鬼?有时候真是难以分辨。

但我可以很轻易地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,不论它的变化有多么高明……所以我也不会像那些蠢材,错把人类当成妖鬼斩杀。

当然,他没有死,因为有我在,我救了他。”

源赖光说到这里,轻轻笑了笑。

“他那时候的样子,瘦骨嶙峋,浑身是血,肮脏不堪。在那样的大雨之下,还不断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臭,确实跟鬼没什么两样了。但他确实是个人,活生生的人,他的血液是温的,烫的。”

“我救了他,他在我面前跪下,说我是他的大恩人,要为我效命。可他看上去那么孱弱,他躺在无数妖鬼尸身中间时,甚至有乌鸦跑来啄他。

他的手臂上,应该留下了被乌鸦啄食的痕迹吧。

可他一双眼睛是那么明亮,就好像有火在烧。

我想,这样的一双眼睛,他的灵魂也该是滚烫的吧。妖鬼诞生于至冷至阴,他们最惧怕温暖与明亮。

于是,我将手中的佩刀扔给他,他差点就接不住。我对他说‘你拿好我的刀,不能让它从刀鞘里滑出,不能让它碰到地面,更不能摔了,直到我们回到府中。如果做得到,我就允许你跟随。’

这听上去像是个很简单的提议,但他那个时候,可以说是奄奄一息,不知道靠着什么硬撑着那口气,而且那次退冶的地点,距离京都颇有距离,还下着那样大的雨。如此一来,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差事,立刻变得艰难起来。

但他做到了。”

源赖光说到这里,短暂停顿了下来。他的一双眼睛没有望向阎魔,也没有看判官,只是出神地直视着前方。

“他做到了。跟着牛车,走在队伍的最后。他个子很小,必须把刀高高抱在胸前才能不令它碰到地面。那些阴阳师和侍卫受我吩咐,许多双眼睛都看着他,看看他是否真的能够办到。也许那些人一路上还欺负了他,回到家中,他看上去更虚弱,那些人说,他就快不行了。

他歪歪斜斜地走着,一双眼睛如火燃烧着。

实不相瞒,有时候我会想,是不是因为这双眼睛,才过早地将他的生命烧尽了。”

源赖光又是一阵沉默。

“当然。这里并不是他生命的终结,还远远不到……不,非要算起来的话,应该也不远了……他昏迷了好几天,最后花费大力气活了过来。我对他说‘为了救你,我花费许多金钱,也欠下不少情谊,如果你不能像你所说的那样对我忠心耿耿,那么你就是辜负了我。’

他从床上爬起来,向我叩首。说,愿意成为我的利刃。

没有亲人,没有名字,连家乡在哪都不知道,在天地间赤条条出现,犹如一颗草。简直,比孤魂野鬼还不如。

于是我给了他一个名字,我叫他‘鬼切’。这也是我佩刀的名字。它本来并不叫这个名字,只是因为源氏一族世世代代,用它斩杀了太多恶鬼,也便这么叫了。

我随他说,从今天起,你便是我的斩鬼利刃。”

源赖光的眼中,映着一团火把的光。

“他啊,很有天赋,我教他什么,都是一学就会。仅限于刀法与武艺,至于其他,他似乎完全没有兴趣,如果我非要他学,他也便学了……他进步神速,可以说,在刀法武艺上,他与我一样,是天纵之才。

他很快就能够跟在我身后,一同出战。那时候,我站着的人是他,也只有他。

可是……”

源赖光望着那团火,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霾。

“我低估了那群妖鬼。它们算不上什么,但我以为它们会更弱些……鬼切没有回来,他失踪了,我只找到那把叫鬼切的刀,和一串金铃。金铃是我给他的,这也是我母亲的遗物。金铃上沾满红得发黑的血,原本串起它们的红色丝绦也变了色,变得十分丑陋。

我杀光了那群妖,连同年龄尚小的妖怪一起。”

源赖光笑了笑,笑得很轻松。

“可我没有找到鬼切,那里连他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没有。

就这样,时间过去了几年。

几年之后,我在山中遇到一大群妖怪的袭击。他们不断涌上前,把我的人统统杀光,最后只剩下我一个。

这时候,一只妖怪近了我的身,我前面有一只更棘手的,正张牙舞爪向我袭来,我分身乏术。

那只妖怪,却突然冲到我的面前,替我杀死了那只攻击我的妖怪。

他回头看着我,他模样变了,变化很大,但一双眼睛依然如火燃烧着。

是他回来了,他说,要成为我的利刃。”

源赖光又一次停下来,他看着阎魔说:“阎魔大人,我站在这里讲了许久,连口茶水也没喝上。这样故事讲下去,只会越听越干瘪,越听越无趣了。”

阎魔笑笑,判官将脸别到一边。她说:“我这里没有茶水,只有酒。”

“有酒更好。”

源赖光喝了阎魔的酒,继续说道。

“我使用了源氏一族的不传秘法,以血为契约,将化为鬼的他封印在那把佩刀之中。我不清楚他曾遭遇过什么,但他哪怕变成了鬼,依然要回来见我,那我与他之间的宿世之缘,也就不是能够随随便便被解开了的。可我憎恨妖鬼,他还是人类之时,我也是这样教授他的。于是我为他重铸了记忆,使他相信,他是由我佩刀幻化、为了保护我而诞生的刀灵。”

阎魔殿上,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月亮,不是满月,而是细瘦的弯月。月光也是晃来晃去,时隐时现,似有似无。

“所以,你给他创造了虚假的记忆?”

源赖光不置可否:“虚假也好,真实也罢,这些都是不重要的。我在来这里的路上,孟婆跟我说过一句话,她说‘一忘皆空,是大彻大悟,也是天大的幸运。’”

“你相信那个小丫头?那为什么你没有喝下她的汤?”

源赖光没有回答阎魔的话,他继续往下说着。

“我与他不同。有形之物,终会被情所困。他既要成为我的利刃,那么无论是记忆,或是情感,都需要统统抛弃。

无忧亦无惧,便是如此。

鬼切脱离了肉体之躯的束缚,自然变得更为强大。我为他创造的记忆,也让他对我无比顺从,不知胜过我身边那些虚与委蛇的家伙几千几百倍。他是我的杰作,我对他越来越喜爱。我知他不会背叛我,安心与他同吃同住,整日形影不离,我也知道那些家伙在我们背后议论着什么龌龊之事,对于这些事情,我从来没放在心上过。于是在春日的某一天,我与他,自然便发生了那样的事。”

“咳。”判官轻轻的咳嗽声,在大殿之上十分清晰。阎魔嘴角露出一个难以觉察的笑。

“源赖光,你竟敢在阎魔大人面前讲这样,这样……”

“……讲这样不堪入耳之事。对吗,判官大人?可我源赖光乃肉体凡胎,做这样的事,实乃人之常情、情之所至。然而在下欠缺妥当,因为像判官大人这般高贵者,大概是不懂这凡人之乐的。”

“你!”

“够了!”

阎魔出言制止了剑拔弩张的二人。

“源赖光,你说你与鬼切行鱼水之欢。那之后呢?你二人的关系是否有变?”

源赖光摇摇头:“我二人关系并未有变,与寻常主仆相比,只是我与他更为亲密。当然,我对他正如对待一件趁手的工具,只是这工具,恰好还有别的可爱之处。但也仅此罢了,我并未对他产生任何节外生枝的感情。”

阎魔微微眯起狭长双眼,她招来了几支如玉板似的青白色蝴蝶,在她身边轻轻飞舞。

“你是说,你绝不会为情所困?”

源赖光神情高傲如同站立之处,不是阴曹地府,而是源氏大宅:“这是自然。”

阎魔嘴角的笑来得慢了些,她指指源赖光:“继续。”

“是。接下来我要提到的人,不知阎魔大人是否认识?我想您与他是认识的,不过无妨。他便是大江山鬼王,酒吞童子。

我在出生之时,家族为我占卜,说我将死于大江山鬼王之手。我自然认为那些老家伙的话都是无稽之谈,但他们一直以此作为理由,阻止我讨伐大江山,这令我十分头痛。直到我创造出了鬼切。他是鬼与我源氏重宝的完美结合,力量非比寻常,有了他,我如虎添翼。

果然,当我把鬼切带到他们面前,他们全部鸦雀无声,就连平时最喜欢反对的我长老都安安静静,只会跟其他老东西交头接耳。

我想在那一瞬间,他们终于意识到,我与他们不同。

我是源氏最强的阴阳师。

于是我带领人马前往攻打大江山,鬼切自然也在。那鬼王精力毕竟与凡人不同,我已筋疲力尽,他气焰却毫无颓势,就在这时,我被他发现了漏洞,他妄想给我致命一击,却被鬼切挡下,在这一瞬间,我砍下了他的头。”

源赖光似乎沉浸在兴奋之中。那天的胜利与荣耀,令他双眼放射出异样的光彩,他语速渐渐加快。

“鬼王的头!让那些老家伙看看,到底是谁杀死了谁!于是我让鬼切,让鬼切带着这颗头颅,回到源氏大宅,但我没料到鬼王手下鬼将,茨木童子埋伏在罗生门,他抢走了那头颅。”

源赖光的语气,从极度兴奋变得阴沉沉。

“鬼王的头丢失了,茨木童子那肮脏的血,解开了鬼切眼中的封印。因为鬼切为人的记忆被我完全抹杀掉,我本来也想抹杀掉他曾经作为妖怪的那段记忆,但我无法做到。这并不是我的能力不足,只是因为我是人类。

人类的局限,还是太大了。”

源赖光重重叹口气。

“鬼切回到源氏,大开杀戒。他只想起了自己曾经为鬼,连模样都变了回去。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,很丑陋。

他将手中的刀,刺穿我的身体。”

“是的,生死簿上写,你死于‘鬼切’刀下。”

“并非如此,阎魔大人。”

源赖光高高举起手肘,向着座上的阎魔施礼。

“我恐怕要向您道歉了。因为我来这里,并不是像我所说,为了澄清我的罪孽,也不是像生死簿那样说,我已死去。我在创造出鬼切的时候,早就想到如果有一天,他的封印解开,我当如何?实不相瞒,我确实做出了对策,现在时间已到,我该返回阳间。”

他笑了笑,如同一位真正的君王:“鬼切知道我未死,一定还会来报复。作为源氏家主,我也必须回去主持大局。叨扰了贵宝地,我确有得罪之处,但望阎魔大人海涵,待他日,我源赖光真正迎来大限,定向阎魔大人赔罪,到时候,即使将我打入无间之地,我也毫无怨言。”

他说完,转身离去。阎魔并未叫人阻拦,只是问他。

“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所犯何罪吗?”

源赖光没有回头。

“世人加诸在我身上的罪名,只会更多,而不会少。我若是在意,是断断做不到今日之事,而我源氏,也早已如风中残烛般消散了。”

“确实如此。”

阎魔一支修长玉指,轻轻点在生死簿上,属于源赖光的那一页。火把的光摇曳不定,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。

“既然是这样,那你大可离开了。”

“告辞。”

源赖光刚要抬起脚,一直在他身旁静立不动的鬼差,突然哭起来,这哭声是如此悲哀,凄凉,又令人不安。源赖光并不想理会,但他却仿佛被这哭声给捆住,无法再向前一步。

看来阎魔不会轻易让我离开这里。他想。

于是他回过头,看着那哭泣的鬼差,鬼差一看到他的脸,哭声更大。

他一边哭,一边说着什么,可是因为哭得过于厉害,说话也断断续续,内容难辨。

他说。

“大人呐!您不记得我了吗?这也是没办法,我现在变得如此丑陋,您是绝不会记得,也绝不会想要看见这样丑陋之物的。我生前是您源氏府上的侍卫,死后来到这地府,成为阎魔大人的鬼差。大人!我刚才听大人诉说的一番话,在听的途中,我几次想要哭出来,但是都忍住了,可我一看大人要走,便再也,再也……大人!小人生前在府上,直到死去,都未得到过大人正眼相看!但这一次,这一次就好,请大人听小人一句吧!大人,您口中所说的鬼切,其实一直以来,都只是您脑中的幻想罢了!在多年前,您遇到那个孩子的时候,小人有幸也在一旁,那个孩子,那个跟大夫人一样,有着一双美丽眼睛的孩子,在去到源氏府上不久,就死去了啊!”

一轮伶仃的月亮挂在阎魔殿。月光时隐时现,似有若无。火把的光芒照在鬼差脸上,他一直号哭,一直号哭,一直号哭,原本就丑陋的脸,完完全全的扭曲了。

相当丑陋。

“凡是有罪的魂魄,在承认自己所犯罪孽之前,是一步也无法从阎魔殿离开的。”

惨白月光在荒芜大殿上缓缓移动,落在阎魔指间,将生死簿上的字照亮。

“诳语。”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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