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已经决定吃喜欢的东西,过短命的人生了。

千里婵娟

.特殊年代paro,应该可能有bug,年下




大天狗刚进厂时,还差几天没满十六岁。
本来按照正常情况,他也应该做个学徒,时间两年还是三年,看人机不机灵和师父的心情,他好就好在上过几天学,正是缺人的时候,被分去做了统计,不用沾一头一脸的灰,虽然年纪不大还没长开,倒是清清秀秀的模样,厂里有些大大小小需要露脸的活动,总是被主任第一个推出来。
活计清闲,偶尔出出风头,年龄到了给找个好姑娘,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他,恍惚间他也觉得生活和未来也就这样了,像修好的铁路,上去了就按照既定的轨道,一眼就知道目的地在哪里。 
但是轨枕也有铺差的时候。 
那是厂里要组一个宣传队,大天狗照例被拉了进去,让他当个主持报幕,甚至诗歌朗诵都可以,偏偏这次是要跳舞,他毫无舞蹈细胞,但是哪管这么多,反正他模样好,气质又正面,天生的英雄人物,每天跟着练基本功,依样画葫芦总不会错到哪去。
然而大家低估了大天狗肢体的僵硬度,好好的一个动作,别人跳成大鹏展翅,他就是鸡飞狗跳,搞得一向疼他的主任,那段时间看见他,表情都欲言又止。 
他觉得委屈,自己本来就不是这块料,但完全不能拒绝,哪怕是赶鸭子上架。 
他的好日子宣告结束,每天除了跟所有人一起练习,他还要开小灶,时不时为了一个动作折腾好多遍,痛苦不已。
他宁愿到车间里拧螺丝。 
又是一次被单独训练完后,还是各种不满意,胡乱扒拉几口饭跑到厂里一块没人的空地练习,蹦哒几下小腹疼。
蹲在地上喘气,角落里依稀有个人影,单单薄薄的站着。 
那个人踌躇了一会儿,终于是从阴影中走出来,要不是天还没全黑,大天狗得以为自己看见了妖精。
哪有人那么年轻,头发就全白了的? 
长得还那样好看。
许多年以后,混血风妖孽风大行其道,大天狗想起当年的惊鸿一窥,那才是真正的妖精,美得像不属于人世间。
那个人问他,是不是刚吃饱就跳了,大天狗点点头,他叫他靠在墙根,往手心里哈气,轻轻地在大天狗小腹上按,冰山雪莲一样的人,手却这样暖,大天狗不由得红了脸。
应该只是岔气了。
对方像松了口气,交待大天狗以后至少饭后半小时再运动,大天狗急急地要做自我介绍,他笑笑,说我知道你,你叫大天狗,宣传板报上还挂着你的照片呢。
那我不知道你。 
话一出口他都想扇自己,这也太没礼貌了。
我是妖狐。
妖狐,大天狗是知道的。 他也是厂里的“风云人物”,不过都不是啥好事。归国华侨,据说母亲还是洋人,才生得他一副白发金瞳,学得一身本事,本来在厂里是工程师,但时不利兮,如今落到后勤部,还是最末等。
大天狗愣神的功夫,人已经走了,他后悔没好好跟人道个谢。 
晚上睡觉,他失眠了,后半夜才迷糊过去,脑子里全是那双亮得像星星的眸子。
休息不好,第二天老晃神,于是吃完晚饭,他照例要去自行练习,想起昨天的经历,在地上坐了半小时才爬起来。
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达到的,当时的大天狗还不懂这个道理,他只知道这是任务,既然派给他了,他就一定得做到。
有人在笑,想是在笑他的动作,硬邦邦丢一个字。“谁!” 
妖狐。
他像一架机器,突然就哑火了。
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看,连走路都像只蝴蝶似的。
如果妖狐知道当年大天狗对他的评价,估计得笑他,应该说是翩若惊鸿。
大天狗觉得他应该会跳舞,不是应该,是肯定。
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,他就这么厚着脸皮让人家跳给他看,妖狐的表情先是惊讶,然后沉默,就在大天狗以为自己把事情搞砸准备认错的时候,妖狐放下手中的水桶拖把,在杂草丛生的泥巴地上,给他跳了一小段。
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呢。 大天狗的脑子里只能想起嫦娥,然而妖狐是个男的,他总觉得不太妥当,干脆就没说,只是一双眼睛盯着人家看。
“好看吗?” 大天狗猛点头,让人教他跳舞,说比老师跳得还好,妖狐没答应也没拒绝,只是跟他说,下次跳舞之前把周围的石块扔远点,踩到摔了不好,又说要去干活了,就走了。 
从那以后,大天狗觉得跳舞也没那么烦了,他总跑到空地上,有时能遇到妖狐,有时不能,妖狐没有教他什么动作,说得多的都是告诉他怎么跳更轻松,不会让自己太疼,不容易受伤。 
大天狗很喜欢呆在妖狐身边,他说话也很好听,像溪水,累了一整天,光是听听他的声音,烦躁都解了大半。
一来二去,两人熟了许多,休息的时候,大天狗死皮赖脸硬是要去妖狐宿舍坐坐,妖狐也不好把人往外赶,让他进了门。
妖狐的房间采光不太好,经常暗暗的,但是收拾得很整洁,他房里书不少,上面许多是外文,大天狗看不明白,他随手指了一本问妖狐,这是说什么的,妖狐看了一眼,取了那本书,打开,上面画了许多图。
“说机械的。”
大天狗来了兴致,知道妖狐以前是工程师,厂里的机器他基本上都摸过,但这件事毕竟太敏感,他就算好奇也不敢提。
妖狐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,跟他解释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,两人聊着聊着,太阳就落山了。下次再去妖狐房里,大天狗手上就多了纸和笔。
终于是结束了舞蹈生涯,大天狗回到了车间,常常偷偷的趁人不注意帮妖狐干活,妖狐总是拒绝,他才不管,大冬天的,看妖狐细细的十指被冻得发红,抢过他的水桶抹布。
大天狗从母亲那里问来的方法,把橘子皮收起来煮水,给妖狐泡手按摩,缓解他的冻疮。
“还好我们俩都是大男人,没人说闲话。”
大天狗一边帮妖狐搓手,一边说,没注意到妖狐红透的脸。
闲话,其实是有的。
在他又一次用妖狐交给他的方法,解决了机器的一个小故障,在食堂打饭,听到有人嚼舌根,说什么后进分子,第二天他就被主任叫过去,先夸了他最近的工作,开始绕弯子,大天狗听不下去,直说主任你想说啥。
主任也知道他是明白人,干脆打开天窗说了,妖狐的情况特殊,谁都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样,现在留在厂里已经是不容易了,让他不要跟他走太近。
大天狗听了不高兴,妖狐是个怎样的人,他自认为是知道的,执拗地在办公室就跟主任争起来,引了一群人看热闹。
这件事最直接的后果,就是他被派了几个小干部盯着,老老实实上班作息,不能再去找妖狐。
“他现在都这样了,你还嫌不够?再闹情况只能更差!”
他怕了。
又一个晚上,他床上辗转反侧,有人拿东西扔他的窗户,他烦,想开窗骂人,却看见妖狐。
妖狐把手指压在嘴唇上,拉了他去到那块空地,那晚上天气很好,连云都没有,一轮明月高挂天际。
他跟妖狐坐在地上,妖狐看着那片月。
“今晚月色真美!”
大天狗看着他比月亮皎洁的脸,让他等一下。
他去打了盆水,放在月下,月亮的影子投在水面上。
“月亮现在是你的了!”
妖狐忍俊不禁,笑起来眼睛里像流动着月光。
这副景象,从那一刻开始就烙在了大天狗心里,留了一辈子。
几天之后,大天狗路过妖狐的房间,看到有人进进出出搬东西,唯独不见了妖狐。
他跑过去拉着人问,才被告知妖狐自愿申请去了甘肃支援三线。
原来那天晚上,他是来跟自己道别。
大天狗悔极了,他一点都没察觉到,连句话都没能好好跟他说。
他在别人搬出来的东西里没找到那些机械的书,偷偷顺了一本。塞在怀里急匆匆地跑回宿舍才敢拿出来,是本《诗经》。
第一页上,有妖狐漂亮的字,写的是思无邪。
这本书陪了大天狗很久,到后面书被翻得很脆弱,碰一碰都能掉下一页,大天狗干脆自己重新装订,但换下来的纸张他也妥善保存着。
他一直保持着单身,成了厂里除妖狐后的第二个异类,他自己的解释是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,至于别人的闲言碎语,最后通通被他的专业技能打脸。
斯人若彩虹,遇上方知有。
如果一个人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遇上了太惊艳的人,那以后就没有谁能进入他的眼,他的心。
他也知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,原来不是写男女间的感情。
他偷偷去过一趟甘肃,没有跟任何人说过。
去了三线的人,就像石沉大海,一切都是保密的,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。大天狗跑到沙漠边坐了一晚上,在苍凉博大的天地间,他那么渺小,想起妖狐说过的沙漠里的壁画,想起风尘仆仆的驼队。
沙漠里的月亮很大很大,月色美得不像现实,但是很冷,不像那一年那个晚上,两人在水盆里偷偷摸摸打捞的月亮。
秦时明月汉时关,大天狗磨搓着那本《诗经》,想着妖狐现在会不会也看着这轮月?
千里共婵娟。
今晚月色真美。
如果再来一次,他一定会牵住他的手。
世间万物在时间中流逝,工厂经历了数次变革改制,早就今非昔比,大天狗从青涩的少年熬成花甲,岁月带走了他的青春,又赋予了他另外的礼物。
在专业领域他已经是首屈一指,早就不在厂里了,如今作为教授,满世界开讲座。
多年来他坚持的衣着风格,一直是各种类型的西装,什么颜色都敢穿,也都穿得出彩,年过六旬还被时尚杂志评为年度最佳男士着装。
彩页上的他,头发全白,有了皱纹,五官依然不减当年风范,气质极佳,坐在那里就是一段故事,不是小年轻可比。
编辑采访他时,注意到了他的玳瑁袖扣。
“这也是老年代的东西了。”
他抚摸着光滑的扣面。“一个朋友送的。”
他特意交待杂志,这段话一定要保留下来。
大天狗到一个城市开讲座,几个小时的飞机,他习惯提前一天到。
讲座地点是在一所学校,很美,欧式的建筑他一直很喜欢,给一同前来的年轻助教放了半天假,自己一个人在校园里逛。
图书馆,习惯性走到俄罗斯文学前。
那里站着一个人。
年纪大了,白发看起来不似年轻时鹤立鸡群,一双眼依然夺目,只是光芒更内敛,身形多年没变,还是像一株梅花树,仙风道骨。
他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。
“俄罗斯人写的东西,冷,硬,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咯!”
“不知道是谁,年轻时总让我给他讲那些俄文书上的故事。”
大天狗笑起来,身后贴着“静”。
“所以啊。”
他的眼睛涌上一层水汽,似乎回到了那个晚上,他还是少年。
“我死而无憾。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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